一个人要创造出《珠宝》这样奇妙的舞台作品,他需要的远不止是才华和灵感,他还应当拥有天神的视野和凡俗的情怀。
当俄国人乔治·巴兰钦站在珠宝店的柜台前时,他的灵魂必定是被一道神奇的光亮击中,随后,尘世与天空向他敞开了它们之间所有秘密的联系,俗世的五光十色在太空拥有了自己的位置:祖母绿染上了忧郁病,适合描绘爱情的甜美和感伤;红宝石吐出诱人的红光,照亮温暖柔软的肢体,为欲望解除笨拙的锁链;冰冷坚硬的钻石,宇宙之火在人间秘密锻造的精华,带来女神高贵的线条,记忆的消息,促使人类回顾深埋于内心的神圣的形式。
这位以交响芭蕾闻名于世的新古典主义编舞大师习惯于直接对着总谱进行创作。在《珠宝》中,他一如既往地将舞台当作乐谱,将演员的肢体当作音符,致力于探索形体与音乐之间的新颖关系,同时,他还**地赋于了《珠宝》诗一般的寓言气质。“去听舞蹈,去看音乐”,这是巴兰钦本人的创作原则,也是他的作品的欣赏原则。不过,面对《珠宝》这样迷人的舞台,即便是那些“看不懂音乐,听不懂舞蹈”的观众,也一定会欣然沉迷于徐徐降临的诗意的困惑。
巴兰钦喜欢委托他的音乐家朋友专门为他的舞蹈设想创作音乐,不过,在利用现成音乐编排舞蹈这方面,他做得同样得心应手。在《珠宝》中,他甚至大胆地将三位风格迥异的音乐家的作品揉入了同一舞台。在这部分别命名为绿宝石、红宝石和钻石的三幕芭蕾舞剧中,巴兰钦天才地连缀了福雷为《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和《夏洛克》所作的戏剧配乐、斯特拉文斯基为钢琴和管弦乐队而作的三乐章《随想曲》,以及柴可夫斯基标题为《波兰》的D大调《第三交响曲》中的四个乐章。每一位作曲家的作品分别对位于其中一种宝石和它们相应的颜色。
大幕在乐队略带伤感的琴声中缓缓拉开,舞台上出现了沉静的祖母绿的颜色,女演员们身着过膝的绿纱裙,几颗硕大的绿宝石隐约浮现在背景之中。这是森林、花园和古堡的颜色,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象征主义剧作家梅特林克在《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中所营造的阴郁的禁恋氛围:在甜美的爱情中隐藏着兄弟杀戮的契机,手足之情终将为异性的恋情所伤。
一段充满柔情蜜意的双人舞,十位绿衣女子犹如夜晚水井边的树影,在四周默默相随。几经换形之后,她们摆出了心的造型,恋爱中的男女依依惜别。女子则留下来,开始了她的独舞。她的手部摆脱古典芭蕾的拘谨,出现了自由的波浪,与脸部的微笑一起向夜色传递着内心的喜悦。之后是另一位女子的独舞,乐队奏出人们熟悉的《西西里舞曲》。这段著名的旋律裹携着水波的轻微动荡,充满了甜蜜的忧郁,优美得能叫人落泪。
曲风忽然变得轻快明亮。一段活泼的一男二女三人舞,中间有各自的变奏,充满了青春的朝气。接着,**组双人舞回归,爱情在新的环境中得到推进,乐队也以热情的弦乐加以回应。第二组双人舞也跟着*度登场,显而易见的机械性暗示着距离、隔阂,和不可克服的伤感。它还来不及展开便让位给了有十位绿衣女子作装饰性伴舞的男子三人舞、男女四人舞和七人舞。
在十女子离场之后,舞台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三男四女的七人舞。巴兰钦在这里展示了他无与伦比的编舞技巧和造型天才,在不断失衡的肢体和不断流动的线条中极富想象力地探索着崭新的平衡感和对称性。这一幕的收尾像原剧一样富有悲剧气息,却依然出人意料:所有女性离场而去,空荡荡的舞台上只下单膝脆地仰望星空的三位绿衣男子。
当观众还沉迷于**幕“祖母绿”中的梦幻一般的忧伤情怀的时候,乐队奏响了强劲的弦乐,和具有打击乐般效果的短促有力的钢琴声。福雷的抒情长句让位给斯特拉文斯基神出鬼没叫人应接不暇的短句。我们已经离开幽暗的森林、古老的城堡,来到了热情洋溢、活力四射的声色场所,从神秘宁静的欧洲大陆来到了色彩斑斓的美国百老汇,从《祖母绿》来到了《红宝石》。
女性们一个个身穿比“天鹅们”还要短得多的红色短裙,一块巨大的六边形红宝石出现在她们身后。它并非纯净的玫瑰红,而是带有明显乳色的波纹和杂质,不过它没有因此显得低廉,反而看上去更加亲切动人。
在这一幕中,巴兰钦彻底丢弃了浪漫主义芭蕾的刻板程式和叙事需求,大量地揉入了各种**舞蹈语汇和娱乐性舞蹈元素。在双人舞中,观众可以看到像阿根廷探戈一般性感的男女双方腿部快速交叉和勾连的动作。男子有时做出像西班牙斗牛士那样具有挑衅意味的姿势。女子或是无邪地撅起屁股,或是以孩童式的小跳和俏皮的木偶式摆腿、转圈给以回应,充满了戏嬉胡闹的意趣。
巴兰钦为《红宝石》安排了两种同样肉感动人但性格迥异的女性。一个看上去年少天真调皮可爱,与一位具有类似气质的少年男子相伴左右,沉迷于蹦蹦跳跳的追逐游戏。另一位则高大丰满艳光四射,大胆地展露着肢本的魅惑力。她的嘴角和眼神透出富于挑逗性的光芒,俨然一位秀色可餐却又高不可攀的舞蹈王后。
在群舞演员的陪衬下,她不断地做出古典芭蕾所排斥的扭腰、提胯、翘臀之类招蜂惹蝶的动作来诱惑身边的异性。出腿动作极富炫耀气质,有时候像模特在T型台上款款猫步,有时又像风雅女子倚门而立,撇腿稍息。
四位风月场上的成熟男性形影不离,左右相随。在这位舞蹈王后撇开四肢,做出一个放浪撩人的青蛙式造形之后,四位红衣男子从舞台两侧急匆匆朝她奔去,向石榴裙顶礼膜拜。他们每人握住她的一条美腿秀臂,恭恭敬敬地从各个方位扶起她的长腿,摆出一个又一个美轮美奂的造型。
两位女性交替登场互不示弱。年轻女子与男伴一起不停地尝试新奇的肢体语言来互相示爱。舞蹈皇后则迷醉于爱慕者们的前簇后拥,和鹤立鸡群式的独舞表演,动作舒展大方,起伏若浪。*后,两支队伍彼此汇合,在十五位男女演员红磨坊式光彩照人的舞蹈中,《红宝石》落下帷幕。
第三幕的主题无疑是关于起源、回忆,女性的神圣和艺术母题恒久的形式之美。巴兰钦将至高无上的珠宝之王――钻石――留给了这一幕。这高贵庄丽的一幕是对生育他养育他的母亲俄罗斯和它所孕的艺术经典的**礼赞。
当大幕拉起,舞台上出现了《天鹅湖》中的经典造型,天鹅标志性的白色短纱裙,湖畔呈八字形左右对称的队列,后面映衬着一片纯净的蓝色和三条缀满闪烁钻石的藤蔓状饰物。这一招牌式开场,是几十年漂泊异乡的俄罗斯之子在向俄罗斯芭蕾之源和他本人的创造力之源致敬。
巴兰钦在这一幕中所采用的正是舞剧《天鹅湖》的作者柴柯夫斯基的作品,D大调《第三交响曲》。在根植**传统积极吸收西方艺术养份,*终通过自己不懈的创造重新参与并影响西方艺术史这一点上,两位俄罗斯艺术家有着十分相似的经历。
当温暖的回忆笼罩心田,超越便不再是*要的任务。除了以一贯的方式剔除芭蕾的叙事功能之外,巴兰钦在《钻石》中所采用的舞蹈语汇和编舞手法几乎是严格遵循了正统的浪漫主义风格。男子独舞部分甚至还出现了他早已摈弃不用的满场飞奔的炫技式带花大跳和连续的挥鞭转。
这一幕有四个乐章。在一段十六人的清一色女子群舞之后,是一段长达二十一分钟的优雅的双人舞。随后,令人眼花缭乱的钻石切割术开始了。一个个洁白的身影带着钻石般闪烁的亮片纷纷跃上舞台,先是四女子群舞,然后四男子群舞,继之是四男子与四女子合而为一的群舞。
除了中间短暂地插入前一章双人舞的各自变奏,舞台上的人数从*初的两人迅速发展到十人。*后一章,音乐透出华丽的庆典气氛。十六位女演员和十六位女演员外加那对双人舞演员一齐登场,不断变换着队形,展示一个又一个宫廷舞会般的精美造型。
在近一个小时的艰苦劳作之后,一颗浑然一体的钻王之王被技艺高超的工匠一次又一次切割,四面体变成了八面体,又变成了十六面体,直至切割成完美的三十二面体,不仅严格地遵循了对称原则,同时还保证了整体上的阴阳均衡。*终,舞台上所有男性一对一下跪于他们的生命之源,他们永远的偶像――女性――之前。在三十四位演员共同构造的钻般恒定的正三角造型中,三色《珠宝》降下了大幕。
只看过巴兰钦的《四种气质》而无缘见到《珠宝》的人们很容易相信,这世上不可能有比前者更加神奇的舞蹈作品了。《珠宝》可以帮他们打破这种草率的结论。这部晚出二十年的作品,比《四种气质》更加匪夷所思,精美绝伦,却更为自然贴切,委婉动人。
这则散发着肉体的芬芳的三色道德箴言,倾吐着大自然的肺腑之言:*深远的思绪*广阔的情怀,正是滋养于爱的絮语,女性的流盼和她们优美的肢体造就的线条帝国。女性热爱珠宝,她们的身体天然地适合用华丽的珠宝妆饰,因为她们是爱情祖母绿,是欲望的红宝石,也是神圣无瑕的钻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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